一時間整個氣氛陷入了僵局，方自生夫婦不知道說什麽好。曾醫生說：“郭橋,這件事確實是我姐對不起你,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著,受著良心的煎熬。現在你也長大成人了，過去的事咱們都不計較了好不好。你給他們一個機會，讓他們好好補償你。”

郭橋輕搖了一下頭,非常平靜地說：“不用什麽補償，我什麽都不缺,他們拋棄了我，但是我爸媽都補償給我了，除了物質上稍微貧乏了些，別的什麽都不缺。而物質上的東西，並非是必須的，這個,我自己也能夠創造。”

方自生轉向郭父說：“聽說老哥前不久出了點事故,家裏可能有點困難，我們想幫助一下你們。”

郭父擺擺手：“不用了,我住院雖然花了點錢，家裏還不至於負擔不起。”

看樣子郭家人是不會要錢了，曾醫生只好說：“我姐姐姐夫的意思，其實就是想以後可以走動一下，當個親戚這樣。郭橋也有這麽大了，你自己可以做選擇，我們的經濟條件不錯，肯定不會讓你負擔什麽，所以這個不用操心。”

一直沒做聲的方家姑姑說：“老哥老嫂子，你們不用擔心，我們並沒有想讓孩子怎麽樣，他還是你們的兒子，就是想他有空的時候，能夠去看看他的親爸親媽就好，我們絕對不會虧待孩子的，以後孩子買房子、結婚什麽的，我們都可以幫襯一把。”

錢是郭父郭母的軟肋，傾其所有，都不能讓孩子將來的生活過得更好一點，現在有人提出主動來幫孩子，當父母的，怎麽能夠反對。郭父郭母對視了一眼，郭父說：“這個要看郭橋自己的打算，他願意認你們，我們當父母的，當然也不會反對。”畢竟，人家是血親，他們再親，也不過是隔了一層的養父母。

於是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郭橋，郭橋笑了一下：“我一年也沒幾天時間回四川，恐怕也沒多少時間可以走動。”

曾潔連忙說：“沒關系，我們可以去看你。”

郭橋看了一眼曹駿，曹駿一直沒出聲，以安撫的眼光看著郭橋。郭橋心裏也很為難，看親生父母這架勢，大年初二就跑到自己家來了，這是生怕來晚了自己已經走了，是非認親不可啊，自己父母心裏，恐怕也不太想他認吧，他也不想認，自己和曹駿的關系，光應付自己父母就已經很為難了，這還跑出來個親生父母，雖然他們沒有權力幹涉，但總要多聽幾個人的話吧，夠煩人的。

所有人都看著郭橋，等著他開口。這時大伯也過來了，很顯然，他也是知道這件事了，在這之前，郭橋父母也跟他談起過這件事，他本來建議先和郭橋談一下這個事，沒想到那邊這麽早就趕過來了。

大伯說：“這麽遠趕過來，吃早飯了沒有？這都可以吃午飯了，先吃飯吧。”遠來是客，還是大過年的，總不能趕人走。

郭父郭母猛地驚醒過來，郭母點頭說：“對，該吃飯了。老頭子，你的菜還沒做好呢。”

郭父點點頭：“好，我去做菜。大老遠從成都趕過來，在我家吃個午飯吧。”

那一家子自然是願意的。大伯將郭橋拉到一邊：“郭橋你是怎麽想的？你爸媽之前和你提過這事沒有？”

郭橋說：“我沒回來的時候，我爸說過一回，說我親生父母可能會來找我。但是沒想到今天就來了，回來後還沒說過這件事呢。”

“那你怎麽打算？”大伯看著侄兒。

郭橋說：“我其實無所謂，也不想認。”

大伯嘆了口氣說：“有你這句話，你爸媽就該放心了。不過呢，人都找上門來了，不認也是不可能的，不然說你硬心腸，說你爸媽心狠小氣，你就當個親戚走動一下吧。他們家裏條件應該不錯，以後沒準還能幫襯一下你呢。”

郭橋哭笑不得：“大伯，幫襯就算了，錢我自己會賺。”他看了一眼門邊站著的曹駿，說有錢，還能比曹駿更有錢嗎。

大伯沈吟了一下：“你爸媽和我也商量過這個事，他們既然要來認親，不需要你回去養老，那就認一個，反正不叫你吃虧。你爸媽年紀大了，你爸身體也不好，以後可能就幫不到你多少忙了，你在城裏定居，以後買房子結婚，負擔都不輕，他們為這個事焦急上火，所以你媽還要拼命種地，就怕加重你的負擔。你親老子娘這麽多年沒有撫養過你，他們現在願意來幫你一下，也不是不能要，你的情分，逢年過節打個電話，買點東西，給點錢，這就夠了。”

郭橋看著大伯，旁觀者永遠都是從利害方面去考慮的：“大伯，我爸媽也都願意我認了？”

大伯點頭：“認吧。你媽媽心裏不大願意，但是這個事關鍵是看你的態度，你不忘本，不貪圖榮華富貴，這樣我們才能放心。”

“大伯，這你就放心吧，我當然不能忘本。他們非要認，那就認吧，我也不用他們幫襯什麽。”郭橋長籲了口氣。

曹駿朝他招手，郭橋跟大伯打了聲招呼，過去了，曹駿壓低了聲音問：“你怎麽打算？”

郭橋看著那幾個人在屋子裏坐著，不住把目光往這邊溜過來，說：“你覺得呢？”

曹駿從齒縫間冒出幾句話來：“我當然不想你認，當初他們那就差點相當於謀殺了，要不是你爸媽，哪裏還有你？他們真沒資格來認回你。而且這樣我又多了兩個岳父母，壓力山大。”要不是有外人在場，他真想抱抱郭橋。

郭橋聽到後來，忍不住笑了起來：“神經！”不過又嘆了口氣說，“說到底，還是我沒有能力，要是我跟你一樣，我爸媽就有底氣甩他們臉子了，不稀罕你們的，我兒子自己能掙。”

曹駿笑著說：“我的不就是你的？不過話說回來，你要真跟我一樣，你爸媽就更不能拒絕了，別人會說他們霸道自私，想獨吞你這個有錢的兒子。”

郭橋面無表情：“說來說去都是我爸媽的錯？”

“當然不是，不過嘴巴在別人身上，怎麽樣都有人說話，”曹駿很想摸摸他的腦袋，“不想認就不認吧。”

郭橋耷拉著腦袋：“聽我大伯的意思，我爸媽是打算讓我認了。”

曹駿正經臉說：“現實一點來說，其實認了也不吃虧。不過叔叔阿姨心裏肯定是難受的。”

“認了我心裏也不好受。”郭橋說。

曹駿同情地看著他。

楊志軍將家裏的大圓桌搬了出來，放在新房子的客廳裏，人太多了，八仙桌坐不下，只能用大桌子。郭橋趕緊過去幫忙，曹駿也去幫忙。

楊志軍對曹駿還是有些敬畏，把他當尊貴客人：“曹駿你是客，怎麽能讓你忙，我們來就好了。”

郭橋說：“對啊，你歇著吧，我們來就好，客人！”語氣裏帶著調侃。

曹駿眉毛動了動，沒有說話。

郭父正在廚房裏做開水白菜，用一個大勺子，舀著吊好的高湯一勺一勺地澆著白菜心，直到白菜心軟下去，才放到大碗裏盛著，因為人多，又加了兩棵白菜心，端上桌的時候就有兩大碗。郭橋幫著母親將其他的菜都端上桌，擺了滿滿一大桌。菜色極其豐盛，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家子的出現，這將是一頓極其美好的團圓飯。

郭橋說：“曾醫生，大家來吃飯吧。”

曾醫生看著郭橋，嘆了口氣，這個外甥，看樣子還是不怎麽願意認他們。曾醫生叫了自己的姐姐姐夫一起過來，大家圍桌而坐。大過年的，本來都是開開心心的，但是因為有身份尷尬的人在場，大家都有些拘謹。

郭大伯也被留下來一起吃飯。郭橋給大家倒上酒，曾醫生說：“我要開車，不喝酒。”

郭父說：“難得有緣分在一桌吃飯，不要客氣，吃飯吧，別的事吃了飯再說。小曹，你嘗嘗叔叔做的開水白菜。”

曹駿點點頭：“好。”開水白菜的清湯如水一般透亮，白菜心保持著原色，黃黃白白，非常賞心悅目。曹駿伸筷子夾了一個菜心，咬了一口，果然清香爽口，味道一絕，曹駿豎起拇指笑道，“真好吃，叔叔手藝真是絕了。”

郭父的臉色露出了一絲笑意。

方自生那邊幾個人都看著曹駿，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，郭父對他似乎還非常客氣。曹駿發現大家都在看自己，便笑著說：“大家都吃啊，這個開水白菜果然名不虛傳，真是稱得上名菜了。”

兩個小孩子也是吃過外公做的開水白菜的，所以一上桌，就埋頭吃起來，毫不客氣，要不是郭娟使眼色攔住了，估計那碗的白菜都給撈光了。

曾醫生跟郭橋家裏相處得比較熟悉，他帶頭動起筷子來，於是大家都撇除了陌生和尷尬，都開動起來。

最受歡迎的自然還是那道開水白菜，每個人只夾了兩筷子，就只剩下清湯了。曹駿不是個會活躍氣氛的人，要靠他調動飯桌的氣氛是不可能，全場說得最多的就只有曾醫生了，都是他問，郭橋答，後來方自生夫婦也開始跟郭橋說話，郭大伯和郭娟也開始加進來說話，整個飯桌氣氛才慢慢融洽起來。

吃完飯，大家對彼此的情況有了一些了解。原來方自生夫婦都是高級知識分子，方自生在大學任教，還是科學院院士，曾潔則在研究所上班。方自生留學歸來之後，兜兜轉轉，又和曾潔結了婚，婚後育有一子，比郭橋小了七歲，正在川大學醫。

郭大伯笑著說：“我們家郭橋上學的時候，學習成績也特別好，年年都考第一。”

曾醫生說：“看來是遺傳基因好啊。”

方自生臉上露出自豪的神情。

曾潔看著郭橋：“你學的是什麽專業？”

郭橋說：“國際貿易。”

曾潔問：“你想做生意？”

郭橋點頭：“嗯。”當初其實也不太清楚專業和職業規劃，就挑一些熱門的專業報考，後來發現國貿不過是個萬金油專業，並沒有特別的針對性，還略有些遺憾，不過對他來說關系也不大了，反正他一心就想做生意。

“已經開公司了嗎？”方自生問。

郭橋說：“還在籌備中。”

方自生說：“如果經濟上有什麽困難，可以跟我們開口。”

郭橋笑了一下：“謝謝。”也不說接受，也不說拒絕。

曾醫生笑道：“沒準郭橋還有經商的天分呢。”

方自生看著郭橋：“有空去成都玩玩吧，方烯也很想認識一下你，今天本來也想跟著過來的，但是奶奶沒人陪，在家陪奶奶了。他長得跟你也有點像。”

郭橋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興趣不大，估計人家對自己興趣也不大，好端端的，突然多了個哥哥，不知道要分走多少資源呢，能高興的才是奇葩。他笑了一下：“有時間再說。”

曾潔說：“小橋，你什麽時候去上班？這次有沒有空去成都看看，你奶奶也很想見你一面。”

郭橋心說，這就打親情牌了啊，自己還沒答應認親呢。

曾醫生說：“郭橋你是要去成都坐飛機的吧，要不你提前一天到成都，到時候我們去接你，和大家見個面，認識一下？”

郭橋沒做聲，郭父發言了：“那就初五過去吧。”這兩口子既然自己有個兒子，應該就不會想著搶自己兒子回去認祖歸宗，他心頭也放寬松了點。

郭橋看著父親，又看看母親，母親沒有說話，郭橋說：“看我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吧，真去的話再跟你們說。”

既然都說到這個份上了，也就不好再逼迫了，恐怕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。

方自生夫婦此次來的目的顯然已經達到，郭氏夫婦並沒有反對兒子認他們，現在主要就看郭橋的態度了，他們覺得郭橋是個比較好說話的人，只要給予時間，應該就能接受他們。那家人當天下午就走了，留下了一大堆東西，都是些高級補品和高級食品，還有給郭父買的理療儀，說是給他做腿部康覆用的，想得倒是挺周到。

曾潔還拿了一筆錢給郭母，被郭母給拒絕了，本來那些東西都要退回去的，被曾潔和方姑媽勸說了許久，終於將東西收下了，錢就沒要。不過郭母也給對方準備了不少農家土特產，臘肉、土雞蛋之類的給他們帶回去。曾潔高高興興地接受了，這有來有往的，說明以後就是親戚了。

臨走的時候，曾潔看著郭橋：“小橋，你初五一定要過來啊，我們等你來。”

郭橋看著她眼中殷切的期盼，倒是不忍心直接說出拒絕的話來，只是說：“我時間安排得過來就去。”

方自生說：“我們的電話都記下了吧，來之前給我們打電話，我去接你。”

郭橋點點頭：“知道，你們慢走，路上小心。”

自始至終，郭橋都沒有開口叫過方自生夫婦，他沒想好怎麽稱呼。

那家人走了，這邊家裏終於才稍稍得到了一些平靜。郭母在廚房裏洗著碗，一言不發，郭橋進了廚房：“媽，我來吧。”

郭母看著兒子：“你要去嗎？”

“您想我去嗎？”

過了好一會兒，郭母才說：“去吧，你已經長大了，能自己做主了。”

郭橋伸出胳膊，抱了一下母親的肩：“媽，別擔心，我永遠都是您的兒子。”

郭母笑了一下，忍住發酸的鼻子：“知道就好。”這麽好的兒子，誰舍得分給別人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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